那日到了岳陽城,藍衫男子和車中的貴人被本地官員、士紳蜂擁接去,場面何其壯觀,足見身份之高貴。
全冠清本以為萍水相逢,沒想到今日在書店內(nèi)居然又碰到了。
不但藍衫男子在,他的里側(cè),另有一位衣著質(zhì)樸的中年文士正在翻看書籍。
只是此人面容郁郁,頗有幾分不得志之色。看來于朝堂之中,混的不算太好。
既然遇見了,全冠清當(dāng)然不能裝作視而不見。
他走到近前,恭謹(jǐn)行禮。
“小人等身遭困境,無力應(yīng)付。幸得相公仗義執(zhí)言,方才自由。解圍之恩銘感五內(nèi),日后但有機會,必結(jié)草銜環(huán)以報?!?br>
既然碰到了,全冠清當(dāng)面向那位文士道謝。
不過他也沒有上前,只是站在遠(yuǎn)處,態(tài)度十分恭謹(jǐn)。
這個中年文士明顯大有來頭,或許不愿意和他們江湖中人有所糾葛。全冠清也不想惹人厭煩,便保持了距離。
藍衫男子見他知進退,不由多打量了他幾眼。
那個中年文士也對全冠清的做法頗為贊許,徐徐轉(zhuǎn)過頭來。
“你等既是忠良之輩,本官豈能見而不救?還望你等不忘忠義,本官便不枉多此一舉?!?br>
全冠清連忙應(yīng)承,眼角余光掃了一下。
那中年文士大約四、五十歲,雖然一身樸素的士人袍服,但眉宇之間貴不可言。而且渾身散發(fā)著濃郁的書香之氣,必是鴻儒大家。
該道謝的話都說了,對方也沒有親近的意思,他便老實退開,忙自己的事去了。
那文士也沒有想到,粗鄙的江湖中人竟也有如此乖覺的,不禁頗為意外。
普天之下但凡知曉他身份的,無不趨之若鶩。能得他一言半語夸贊,便足以揚名世間。
反而一江湖中人,卻能淡泊名利,尋常以待。
他搖頭失笑,繼續(xù)沉浸在書本當(dāng)中。
全冠清還不知曉自己被人高看了一眼,一心籌劃自己的事情。
“掌柜,在下想要買一些道家典籍,不知貴店可有易經(jīng)、伏羲六十四卦否?”
見他果然是來買書的,掌柜頗為高興。
“有有有,小店乃是湖廣地區(qū)藏書最多之所,儒釋道各種典籍應(yīng)有盡有?!?br>
他讓店小二跑去后面,不一會兒就拿了幾本書籍回來。
想要買書,并非是全冠清臨時起意,而是出發(fā)時就想好的。
此去大理,破案固然重要,但全冠清更想要的,是無量玉洞里的“北冥神功”和“凌波微步”秘籍。
這將會是他立足江湖的根本,也是保命的家伙,不能不重視。
可全冠清雖然號稱十方秀才,在丐幫中也算是足智多謀,但最多認(rèn)識些字,并非什么飽學(xué)之士。
這就造成了一個問題。
即使拿到了“北冥神功”和“凌波微步”他也看不懂??!
前世看同人文的時候,頗有一些主角拿到了秘籍立刻就能上手,修煉起來無往不利。
全冠清只想問問,您懂道家經(jīng)義嗎?
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在哪兒,您知道嗎?
很顯然,那些作者有點想當(dāng)然了。
“北冥神功”和“凌波微步”雖然是武功秘籍,但其中包含著最高深的道家學(xué)問,絕非白丁之輩輕易就能上手的。
段譽能學(xué),那是因為段譽博覽群書,儒釋道三家合一,學(xué)問比起許多文人都要厲害。
虛竹能學(xué),那是被人強行灌注,并非他愿意學(xué)。即使如此,他后來對逍遙派武學(xué)的掌握也是一知半解,完全發(fā)揮不出應(yīng)有的威力。
全冠清又不是主角,自然沒有掛逼待遇,等拿到了秘籍,只能默默勤修苦練。要是不懂道家學(xué)問,豈不等于兩眼一抹黑?
因此他才想著買幾本道家經(jīng)義,看看能不能得入門徑。
掌柜的親自將書籍交到全冠清手中。
“貴客所需典籍,盡皆在此。都是新書,沒有缺漏?!?br>
全冠清拿過書,看著笑呵呵的掌柜,反而對這個人好奇起來。
“我們幾人可都是乞丐,掌柜不嫌棄嗎?”
掌柜的哈哈一笑,揮手讓那個小二去準(zhǔn)備茶水。
“我們開門做生意的,自然歡迎八方來財。幾位貴客雖然衣著簡樸,但想來無事不登三寶殿,鄙人豈有不歡迎之理?”
他意思也說的很明確。
書店這種地方,歷來都是文人士子才來的。
平常的下里巴人,都不會往里看上哪怕那么一眼。
既然全冠清等人明知這里是什么生意還依舊登門,那買書的意愿只怕比正經(jīng)的讀書人還要強烈。
他做掌柜的,豈能把生意往外推?
短短幾句話,就讓全冠清對這個掌柜的有了一個初步印象。
人精!
頭腦精明,八面玲瓏,極度擅長人情世故。
“聽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。今日就多多勞煩了?!?br>
“客官慢慢品鑒,小人隨時恭候?!?br>
等小二把茶水送上來后,掌柜的讓到一旁,根本不怕他們拿了書跑掉。
全冠清得了空閑,翻閱起書籍來。
可只看了幾眼,就不禁頭大。
這個時代的書籍格式并非從左到右、從上到下,而是從右到左、豎排布局,加上沒有標(biāo)點符號,又全是繁體字,甚至還和他所認(rèn)識的字體頗為不同。
莫說了解道家經(jīng)義了,光是看懂上面的文字恐怕都要費一番力氣。
不過全冠清并沒有氣餒,還是決定購買。
他的江湖之路要想不重復(fù)原著的悲劇,那么就只有吃得苦中苦、方為人上人了。
“掌柜,這些書籍所費幾何?”
全冠清準(zhǔn)備結(jié)賬。
孰料那掌柜卻出手阻攔,同時臉上的笑意更甚。
“幾位英雄難得惠顧小店,實乃三生有幸。在下和幾位英雄一見如故,頗為傾心,些許書籍權(quán)當(dāng)在下一番心意?!?br>
他不要錢,想要白送。
張全祥四人一聽,全都挺胸腆肚,洋洋得意。
他們這些叫花子平素走在外面,都是人憎狗嫌的貨色?,F(xiàn)如今連經(jīng)營書店的掌柜都對他們高看一眼,這種待遇何曾受過?
全冠清卻很冷靜,轉(zhuǎn)念一想,就明白了掌柜所圖。
“呵呵,掌柜實在是客氣。只是你我萍水相逢,交淺言深,在下怎能無功受祿?”
全冠清依舊拿出錢來,并不想占便宜。
那掌柜的一看他的眼神,就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猜透了,不免有些尷尬。
只好訕笑著收了錢,同時感慨不已。
“人都說丐幫十分了得,今日在下終于領(lǐng)教了。”
全冠清莞爾一笑。
“掌柜的玲瓏八面,日后的生意也定然蒸蒸日上?!?br>
掌柜為何不收他的錢?
其實圖謀的乃是丐幫的名聲。
岳陽就在君山旁邊,乃是丐幫的大本營。城中的丐幫弟子多如過江之鯽,也是本地最大的幫會。
掌柜經(jīng)營的是書店,自然和丐幫沒有什么交集。
沒有交集,就沒有交情,也就得不到丐幫的照拂。
但岳陽城中的地頭蛇卻很難纏。
見這店沒有丐幫罩著,因此三天兩頭便來騷擾。
掌柜雖然在官面上有一些關(guān)系,可是對付一些區(qū)區(qū)地頭蛇,顯然沒法輕易動用。
他已為此事困擾良久,渾不知該如何解決。
今日見全冠清登門買書,立刻便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。
通過贈書交好丐幫的高層,從今以后就再也不怕混混青皮登門搗亂了。
全冠清一下子就洞悉了他的想法。
丐幫何時這么不值錢了,區(qū)區(qū)幾本書就想讓丐幫充當(dāng)保鏢?
這種事全冠清怎能答應(yīng),并且當(dāng)場點明。
掌柜一開始有些驚懼,害怕全冠清發(fā)作。待見到?jīng)]有后續(xù),只好痛快認(rèn)栽。
這屬于聰明人的交鋒,張全祥等人就跟傻子一樣,連聽都聽不明白。
不過對這掌柜的,全冠清也頗為欣賞。
畢竟做書籍生意的一般都自視清高,不讓他們這些叫花子進門份屬尋常。
這掌柜的卻一視同仁,殊為難得。
全冠清打了一棍子,決定再給一個甜棗。
說不定日后這層關(guān)系還能用上。
他想了想,有了一個主意。
“今日所獲頗豐,更是對掌柜的風(fēng)范欽佩不已。倘若不嫌棄的話,這里有一副對聯(lián)倒是可以贈給寶店?!?br>
“哎喲,小店能得英雄真跡,實在是莫大的榮幸?!?br>
明明掌柜的眼神中閃過疑慮,但表情上卻很到位。
顯然他不覺得一個叫花子能做什么對聯(lián)。
全冠清也不揭破。
“掌柜為人豁達,廣開善門。游歷人間,無往不利。這份本事,卻也不比書本中學(xué)到的差了。”
他沉吟一番,緩緩念道:“世事洞明皆學(xué)問,人情練達即文章。一番拙作,還請掌柜笑納?!?br>
話音落地,掌柜的臉色立刻變了。
將這幅對聯(lián)在嘴里默誦了一番,他當(dāng)場長揖到地。
“在下眼拙,竟當(dāng)面不識真佛。英雄厚贈,在下無以為報。今后但有所需,盡管遣人前來知會便可?!?br>
掌柜是識貨的人,一下子就認(rèn)識到了這副對聯(lián)的價值。
尤其他是開書店的,只需將這副對聯(lián)掛在門口,立時便能聲名暴漲。
而且這副對聯(lián)更將他的為人處事風(fēng)格展現(xiàn)的淋漓盡致,完全說到了他的心坎兒里。
就這副對聯(lián),都能讓他在士林中占有一席之地。
掌柜心癢難騷,忙命那個小二拿來筆墨紙硯,當(dāng)場鋪開。最后一雙眼睛殷切的看向全冠清,顯然是希望他能夠留下墨寶。
這一下卻讓全冠清坐了蠟。
讓他嘴上說說還行,至于動筆寫字……
別說毛筆了,就算是用鋼筆,那也跟狗爬似的。
寫出來非得當(dāng)場社死不可。
就在他羞愧難當(dāng)?shù)臅r候,一道清朗的聲音在旁邊響起。
“今日得見一場雅事,榮幸之至。倘若二位不棄,就由老夫來執(zhí)筆如何?”
全冠清和掌柜一同看去,卻不知何時那位中年文士已經(jīng)來到了旁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