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縛的話瞬間激起了所有人的歡呼。
“有肉吃了!”
“林英雄萬歲!”
很快,村子中燃起了久違的、旺盛的篝火。
大塊的鹿肉被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響。
濃郁的肉香,飄散在整個杏花村中。
大家圍著篝火,分食著鹿肉,顧不得燙嘴,大口地撕咬著,滿嘴流油。久違的飽足感,甚至讓很多人流下了眼淚。
村里的老弱病殘早就沒有打獵的能力了,甚至快忘記了肉的滋味。
交談聲、歡呼聲,讓這座死寂的村莊重新煥發(fā)出了生機(jī)。
宋柔坐在一旁,默默地看著正在將鹿后腿肉,親自送到老村長面前的男人身上。
這一手,表明他認(rèn)可老村長在眾人心中的地位。但,更是一次不動聲色的宣示從今往后,他林縛,才是此地新的規(guī)矩。
宋柔心中微動,這個男人,絕非一個只懂殺伐的莽夫,他深諳人心之道,懂得如何用最直接的方式收攏人心,建立威信。
“林英雄......這、這使不得,使不得啊!”老村長激動地站起身,手足無措地接過那沉甸甸的鹿腿肉,渾濁的老眼中滿是感激的淚水。
“老人家,您是村里的長者,理應(yīng)給您?!绷挚`微笑著,拍了拍他的手臂,示意他坐下。
商隊里僅存的幾壇劣酒也被搬了出來,雖然是山賊都不屑一顧的劣質(zhì)品,但是此刻卻成了最好的催化劑。在肉和酒的共同作用下,所有人都徹底放下了戒備。
林縛端著一只粗陶碗,里面盛著渾濁的米酒,自然而然地坐到老村長身邊,一邊撕下一塊鹿肉,一邊狀似閑聊地開口:“老村長,今天進(jìn)山轉(zhuǎn)了一圈,在東邊那道山梁上,好像看到了一個哨塔?!?br>
老村長已經(jīng)喝得滿面紅光,徹底將林縛當(dāng)成了自己人,聞言立刻放下肉塊,壓低聲音道:“哎呦!林英雄,您看到的是黑瞎子的哨位!那家伙是山賊的暗哨頭子,機(jī)警得很!您沒被發(fā)現(xiàn)吧?”
“僥幸,離得遠(yuǎn)?!绷挚`不動聲色地繼續(xù)引導(dǎo):“我看那賊寨規(guī)模不小,里面人怕是不少吧?”
“何止是不少!”老村長一拍大腿,酒勁上涌,話匣子徹底打開了:“那伙天殺的畜生,頭領(lǐng)的兇得很!手底下有個二當(dāng)家,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,最是陰狠!他們來村子的幾次約莫七八十號人,不過依老漢看,真正能打的悍匪,也就三四十個,剩下的都是些湊數(shù)的嘍啰?!?br>
和林縛估摸的人數(shù)差不多。
“他們平時都什么時候下山?”
“以前沒個準(zhǔn),后來摸出規(guī)律了,大概每逢月初和月中的時候,就會下山來‘收租’!算算日子,下一次,也就這幾天了!”
老村長酒酣耳熱之際,將自己知道的關(guān)于山賊的一切,都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個一干二凈。
林縛一邊聽,一邊緩緩點(diǎn)頭,心中的剿匪計劃愈發(fā)清晰。
“這些賊子鬧到這步,都要拜咱們那位幽州城主所賜?。 崩洗彘L聲音里透出刻骨的恨意。
“那位城主大人,好大喜功,一年到頭不是修城墻,就是挖河道,徭役一年比一年重!咱們這地界,但凡是十六歲到五十歲的男丁,有一個算一個,都得去服役?!?br>
“聽著是為民造福,可實(shí)際上呢?根本就是個無底洞!去的十個,能回來一個,都算是祖上積德了!累死的、病死的、被活活打死的......尸骨都找不到啊!”
一個斷了條胳膊的老漢在旁邊插話,聲音哽咽:“我那大兒子,三年前被抽走去修什么個關(guān),從此就再也沒回來。去年,我二兒子剛滿十六,我......我半夜把他打了一頓,讓他連夜跑了!是死是活,好歹在外面有個念想,總比留下來被抓去送死強(qiáng)!”
這番話,引起了一片低低的啜泣聲。在場的許多家庭,都有著類似的經(jīng)歷。
林縛的心,一點(diǎn)點(diǎn)沉了下去。
他終于明白,這個村莊為何如此凋敝,為何只剩下老弱婦孺。這不是天災(zāi),而是徹頭徹尾的人禍!
“幽城官府,就不管這些山賊嗎?”林縛的聲音冷了幾分。
“管?”老村長嗤笑一聲,那笑聲比哭還難聽:“他們巴不得山賊越多越好!山賊鬧得越兇,城主大人就越有理由向朝廷要錢、要糧、要兵!這叫‘剿匪’!可這匪,越剿越多了!”
老村長沒再往下說,但那話里的意思,已經(jīng)再明白不過。
官匪勾結(jié),沆瀣一氣!
難民和村莊,成了他們向上邀功、向下斂財?shù)募榔贰?br>
林縛端起酒碗,將里面剩下的酒一飲而盡,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,卻壓不住心頭那股騰然而起的怒火。
他看著眼前這些飽經(jīng)風(fēng)霜的面孔,看著他們眼中那混雜著痛苦、麻木與一絲絲祈求的目光,沉默了許久。
他沒有說太多慷慨激昂的豪言壯語,只是將空了的陶碗重重地放在地上,用一種沉甸甸的、不容置疑的語氣,對老村長,也對所有村民說道:
“老村長,有我在,以后不會了?!?br>
一句平淡的承諾,在此刻,卻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有力量。
老村長渾身一震,他抬起頭,死死地盯著林縛的眼睛,想要從那雙深邃的眸子里看出一絲一毫的敷衍。
但他沒有看到。他只看到了一片如山岳般沉穩(wěn)的堅定。
“撲通!”
老村長拄著拐杖,顫顫巍巍地就要跪下。
林縛眼疾手快,一把將他扶住。
“老人家,這可使不得?!?br>
“使得!使得??!”老村長淚流滿面,泣不成聲:“林英雄,您......您就是老天爺派來救我們這些苦命人的活菩薩??!一天就讓我們吃上了鹿肉,還要幫我剿匪,老小兒真是......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謝您啊!”
他這一帶頭,周圍的村民們呼啦啦地全都站了起來,對著林縛,深深地,深深地拜了下去。
這一拜,拜的不僅僅是今晚這頓肉的救命之恩,更是未來生活的希望。
夜深了,篝火漸熄,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在風(fēng)中明滅。
盡興的眾人帶著滿嘴的油光和對未來的憧憬,各自散去休息。整個村莊,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之中。
空地上,只剩下林縛一人。
此刻,在他的眼中,盤踞在山中的那伙山賊,已經(jīng)不再是唯一的敵人。
那,只是一個膿瘡。
而真正腐爛的根源,在那座高大、冰冷的城墻之內(nèi)。
杏花村,將是他撬動這個腐朽世界的第一塊基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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