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淵將老吳頭輕輕挪到供桌下的空隙里，粗糙的手掌在老人頸側(cè)探了探。
脈搏雖弱，卻比半時辰前穩(wěn)了些——方才用玄珠轉(zhuǎn)化的靈氣渡入他體內(nèi)時，那些被鬼修血契污染的黑血順著老人指縫滲出，在青磚上洇出個暗紅的小水洼。
“老叔，委屈您再睡會兒?！彼断乱陆撬撼刹紬l，仔細裹住老人肋下的刀傷。
指尖碰到布料時，掌心的玄珠突然發(fā)燙，像在提醒什么。
他抬頭望向廟門——月光不知何時被烏云遮住了，風里有股焦糊味，是火把的氣味。
“交出妖人！否則一把火燒了這破廟！”
粗啞的喊聲響在廟外。
蘇淵耳尖微動，聽出是王烈的聲音。
那是青嵐礦場的監(jiān)工頭，從前總愛用銅鞭抽礦工脊背取樂，此刻嗓門里卻帶著股刻意拔高的狠勁，“趙執(zhí)事說了，誰能抓住那小雜種，賞五塊下品靈石！”
供桌下的老吳頭動了動，發(fā)出含混的呻吟。
蘇淵迅速按住他肩膀，目光掃過廟內(nèi)殘破的窗戶——透過結(jié)滿蛛網(wǎng)的窗欞，能看見十幾個晃動的火把影子，其中一個舉得老高，映出王烈那張因激動而泛紅的臉。
他腰間還別著礦場特有的淬毒短刀，刀鞘上的銅釘在火光下泛著冷光。
“來得倒快。”蘇淵低笑一聲，指腹摩挲著掌心的玄珠。
星髓空間里，完整的血契逆轉(zhuǎn)咒文正流轉(zhuǎn)如活物，那些他方才在地上劃出的歪扭符文，此刻已連成細密的鎖鏈，每道鏈紋都泛著淡金色的微光。
他能感覺到體內(nèi)那根扎進神識的“血線”在跳動——那是青面鬼修強加給他的血魂契，此刻正隨著陣紋的完善，從灼痛轉(zhuǎn)為麻癢，像條被拽住尾巴的毒蛇在拼命掙扎?！跋劝逊嚱Y(jié)了?！彼е雷卦?，指尖蘸著老吳頭滲出的血——方才鬼修攻擊時濺在供桌上的，此刻還帶著點溫熱。
玄珠突然震動，他的神識里浮現(xiàn)出咒文最后一段：“以傷引契，以血為媒，逆則成，順則潰?！?br>
第一筆落下時，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。
血契之力順著經(jīng)脈竄上來，像無數(shù)細針在刺穿識海，他眼前閃過礦場的刑房，閃過鬼修捏著他手腕強行滴血的場景，閃過王烈舉著銅鞭抽向老吳頭的脊背——這些畫面刺得他眼眶發(fā)酸，卻讓握著血指的手更穩(wěn)了。
第二筆，陣紋邊緣泛起紅光。
廟外傳來王烈的罵聲：“砸門！那小雜種肯定在里面！”
接著是木棍撞擊木門的悶響，門閂發(fā)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。
蘇淵能聽見王烈急促的呼吸，像頭看見獵物的惡犬。
第三筆，玄珠突然爆發(fā)出一股清涼。
那是星髓空間里儲存的靈氣，順著掌心涌入他經(jīng)脈，將血契的刺痛壓下三分。
他想起方才女子離開時的金色符文，想起玄珠在礦洞巖壁上第一次發(fā)光的模樣，想起自己被丟進礦場時，母親塞在他懷里的半塊玉玨——此刻那些記憶都淡了，只剩一個念頭在轟鳴：“我要把這根扎了半月的刺，親手拔出來?！?br>
“轟！”廟門被撞開了。
王烈舉著火把沖進來，身后跟著七八個礦丁，手里的木棍還滴著木屑。
他的目光掃過滿地碎磚，最后落在蘇淵身上時，瞳孔驟然收縮：“你...你在畫什么鬼東西？”
蘇淵沒有抬頭。
他的指尖已經(jīng)畫出第七道紋，離完整的陣眼只剩最后一筆。
血契之力此刻不再掙扎，反而像被什么牽引著，順著他的指尖往陣紋里鉆——那是玄珠在解析，在轉(zhuǎn)化，在將這根鎖了他半月的“毒鏈”，變成滋養(yǎng)他的靈氣。
“抓住他！”王烈揮了揮手，兩個礦丁舉著木棍沖過來。蘇淵能聽見他們踏碎磚塊的聲音，能聞到火把上的松油味，甚至能聽見其中一個礦丁因為緊張而急促的吞咽聲。
但他的神識全在陣紋上，在那最后一筆上——
“嗡！”
玄珠發(fā)出清越的鳴響。
蘇淵的指尖重重按在陣眼上，最后一道血紋連成閉環(huán)。
整座古廟突然震動起來，地上的陣紋像活了般竄起紅光，如一條被驚醒的赤蛇，直撲向廟門方向！
“啊——！”
凄厲的慘叫不是來自沖過來的礦丁，而是來自廟外。
蘇淵抬頭，正看見青面鬼修從房梁上跌下來。
他原本青灰色的面皮此刻泛著詭異的青白，雙眼暴凸如魚眼，額角的血魂契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眉心收縮，每收縮一分，他的身體就透明一分，“不可能！你...你竟能逆轉(zhuǎn)血契！”
王烈的火把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
他盯著鬼修逐漸透明的身體，又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——那里不知何時浮現(xiàn)出一道淡紅色的印記，和鬼修額角的紋路如出一轍，“這...這是什么？”
“趙鐵山讓你來當餌?！碧K淵站起身，陣紋的紅光映得他眼底發(fā)亮，“他早知道鬼修傷重，故意讓你帶人來圍，好引鬼修現(xiàn)身。你以為能拿靈石，他卻在你身上下了血契——和我一樣的血契?！?br>
王烈的臉瞬間煞白。
他想往后退，卻被陣紋的紅光纏住腳踝。
那紅光像有生命般鉆進他體內(nèi)，他的七竅開始滲血，嘴唇哆哆嗦嗦說不出話，“不...不可能...趙執(zhí)事說...”
“他說的？”蘇淵冷笑，“他說的話，能信？”
青面鬼修的慘叫突然拔高。他的身體已經(jīng)透明得能看見廟外的月光，神魂被血契反噬扯得支離破碎：“我...我修煉百年...竟栽在你個練氣境的小崽子手里...”話音未落，他的身體“砰”地炸成一團黑霧，連句完整的詛咒都沒留下。
王烈“撲通”跪在地。他的七竅血越流越多，最后翻著白眼昏死過去。
身后的礦丁們早嚇得丟了木棍，連滾帶爬往外跑，有兩個被門檻絆倒，撞翻了還在燃燒的火把，火苗“蹭”地竄上了供桌的破布。蘇淵快步走到老吳頭身邊，將老人背起來。
火勢蔓延得很快，濃煙嗆得他咳嗽，卻掩不住鼻尖那縷若有若無的清香——像是方才那個女子身上的味道。
他低頭看向掌心的玄珠，星髓空間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卷泛著血光的殘卷，封皮上的古字他不認識，卻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力量。
“走了?！彼p聲說，背著老吳頭往廟外走。
晨霧不知何時漫了過來。
廟外的火把早被礦丁們?nèi)恿?，只余幾縷殘煙在霧里飄。
蘇淵踩著潮濕的青石板，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在霧里蕩開，一下，兩下，像敲在某個未知的命運鼓點上。
玄珠在他掌心輕輕旋轉(zhuǎn)，星髓空間里的血術(shù)殘卷突然泛起微光。他望著晨霧中若隱若現(xiàn)的山路，喉嚨動了動——他知道，從今天起，那些曾經(jīng)踩在他頭上的人，那些把他當螻蟻的人，終將明白：被踩進泥里的種子，一旦生根，便要刺破青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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