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瑾晏冷笑一聲,拂袖而去。
何娘子擔憂地朝外看了一眼,推了一把何夫子,讓他試圖說些讓大人高興的。
何夫子自然也知道穗禾是陸府的丫鬟,只是他一時半會兒還真不明白,大人怎么跟穗禾計較了起來。
大人性子雖然嚴苛,可對伺候的人向來都是依著規(guī)矩,從來都沒有求全責備。
可今日怎么就對穗禾如此嚴厲?
何夫子想不明白,索性不想了。
何家大門外,穗禾追上了穗滿,帶著她來到李和跟前。
他才接了小廝的錢,正把一大份豆干送出去。
“我?guī)秃文镒幼鲂┦?,穗滿還小留在這兒不方便,麻煩李大哥幫我?guī)厝ァ!?br>
雖說只跑了一小段路,可穗禾還是不免出了些汗,喘著氣說完后懇切地看著李和。
李和一口答應了下來,“本就順路,你別客氣?!?br>
“學生們考完試都歸家了,大郎想必是不知道你來接他了,不然定是要等你出來的?!?br>
瞧著他應下,穗禾這才松了口氣。
不是她過度緊張,只是附近村子不是沒有孩童被拍花子拐走的事。
穗滿還小,她實在放心不下。
可要她留下,畢竟是何家,又有陸瑾晏在,她實在不想讓穗滿提心吊膽著。
又說了好幾句感謝的話,把穗滿交給李和后,穗禾這才忙不迭地往回走。
李和瞧著她遠去的背影欲言又止。
他聽聞貴人可不是好相與的。
穗禾進了何家許久沒有出來,他不能不來看看。
只是她的模樣那般勉強,他著實有些擔心她。
穗禾邊走邊擦了擦鼻尖的汗,因著天熱,她先前頭腦也叫太陽曬昏了些。
不過是服侍他用膳,又不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。
她安安靜靜地立在一旁布菜便是,大太太那她也做過多回了,極是順手。
何必與他爭一長短?
她不過丫鬟罷了,便是占理,難道還能爭贏?
簪纓世家的公子少爺,哪個沒做過勉強人的事?
她早早就知道了,怎么還不習慣?
許是快要出府,她的一顆心被勾得失了往日的謹慎。
越是胡思亂想,穗禾的心越是平靜了下來。
等來到了正廳,何壽飛快地瞧了她一眼。
只見她低眉順眼地立在大爺身側,行云流水地取過一旁的帕子。
待大爺凈過手后,就將帕子遞上。
她動作舒緩,像是做過數(shù)百遍一樣,極為妥帖,看不出先前的不愿。
陸瑾晏都不免多看了她一眼。
他身量高,站在她身前極其有壓迫感。
可穗禾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,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到好處。
陸瑾晏垂下眸子,入眼就是她云鬢旁那根銀簪。
喜鵲登梅的樣式,很是尋常。
大多是婆子才上頭,主子跟前體面些的丫鬟自有更精美的樣式。
請安那日,他草草看過一眼壽安堂里的女眷,便心下了然。
因著先前何娘子說的那些話,他也知曉她裝束簡樸的緣由。
雖是愛財,可也不失赤忱。
待她接過帕子,一縷發(fā)絲就從旁滑落,在她白皙的臉上倒是格外顯眼。
又因著她有些曬紅的臉頰,倒讓陸瑾晏驀地想起一句詩。
云鬢猶生綠卷,玉顏略染紅潮。
他輕笑一聲,雖說脾氣不小,可這頭烏發(fā)生得確實好。
此時飯桌早已擺好了膳食,雖不精美,可看著也是用了十足的心意。
穗禾執(zhí)筷,夾了塊糟熘塘鱧魚放入他的碟中。
余光觀察著他是否注視著別的菜肴,下一刻就利落地為他夾了些蒜子莧菜。
她指尖用力,動作輕柔細致,一時讓何娘子身后的丫鬟看愣了。
就這進退得宜的模樣,陸府的規(guī)矩著實讓她大開眼界。
至少她在何娘子這,從未這般服侍人用膳。
何娘子瞧著穗禾的動作,只覺得她一身氣度比起鄉(xiāng)紳家的小姐都要出眾。
她瞧了眼平靜用膳的陸瑾晏,只覺得這位陸家大爺果真是金玉堆里養(yǎng)出來的。
雖說他未帶婢女出門,不過若是穗禾今日不在,想必該是他那小廝服侍了。
真真是與他們有著天壤之別。
瞧著他用了幾塊魚肉后,穗禾舀了碗莼菜銀魚羹給他。
這羹入口滑嫩,大太太再喜歡不過了。
不過這人果真挑剔,略嘗了幾口,便放下了調羹。
穗禾瞥了眼瞪大眼的何壽,服侍這般挑剔的主子,他也算不容易。
可她不知的是,何壽著實驚了一下。
大爺不喜河鮮,在京城時便不讓府上上這些個魚蝦。
可今日,他不僅用了些魚肉,竟是連那魚肉羹都喝了幾口。
何壽一時半會都覺得自己是中了暑熱,看錯了。
難不成大爺口味變了?
午膳用過了,穗禾取過丫鬟們沏的茶奉給他。
青釉刻花的茶碗被奉到他面前,陸瑾晏卻是瞧見了她修長白皙的手指。
她沒留指甲,反而剪得短而干凈。
可虎口處的細微疤痕還是破壞了這份美。
陸瑾晏接過茶,慢慢品了一口。
江南的茶自是不用多說,甘甜澄澈。
他瞥了眼茶碗里伸展開身姿的茶葉,翠綠色的格外討喜。
而他身旁這抹翠綠,卻是格外得倔。
何夫子適時地開口:“大人稍作歇息,等午后太陽落下去些,再去田間也不遲?!?br>
陸瑾晏擺手,“不必了,過會兒就去。”
“許久沒回江南,領略些田園風光也是好的。”
何夫子笑道:“大人不如去村里給我置下的學田看看,那處水田有二十畝,正好在一處?!?br>
“又因著離徐家的田近,偶爾徐家的佃農還會幫上一把?!?br>
陸瑾晏挑眉,“確實值得一看?!?br>
這會兒瞧著他們已經商定好午后的行程,穗禾立刻上前。
“您有要事在身,奴婢告退?!?br>
她屈膝福禮,心里還是有些不安。
可陸瑾晏直接了當?shù)財[擺手,“午膳你服侍的好,何壽看賞?!?br>
何壽很有眼色地取了枚五兩的銀錠子給她。
穗禾接過后,自是又謝了一句。
待她慢慢退出正廳,陸瑾晏只覺得好笑。
許是銀子開路,她那聲音都軟了幾分。
對比先前那冷聲冷語,還真是有些市儈。
這頭的穗禾自是不知他那些個傲慢的心思。
出了何家大門,她那顆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。
看著手中的五兩銀,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。
等快步回到家里的時候,門外的四人早就翹首以待了。
穗滿最先沖過來一把抱住她,“姐姐沒事吧?”
安和更是急得不行,“陸家大爺可有為難姐姐?”
王大城也緊張不已,眉心的紋路極深。
張氏更是上上下下地將她打量了個遍,眸子里全是擔憂。
“我沒事,都別擔心。”穗禾柔柔地笑了,拉著穗滿和安和往里走。
“大爺才回來兩日,請安那日我在老太太那見過的?!?br>
“他人雖嚴厲,可也是賞罰分明的?!?br>
“我服侍他用午膳,得了不少賞賜。”
張氏看著她安然無恙,心里的大石頭可算落地了。
穗禾在陸府當值,她自是知道陸家大爺?shù)摹?br>
只是過去聽到的不過只是一個名號,未曾想到今日竟真與他們這般的近。
那是大官,張氏本能地感到害怕。
便是穗禾一向有成算了,她也擔憂她惹怒了貴人,得了罰。
窮人家命賤,可那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。
若是被作踐了,她會痛徹心扉!
穗禾不想他們跟著憂愁,忙說自個餓得難受。
張氏這會兒顧不上思慮,急忙拉著她用午膳。
她從鍋里取出一大碟荔枝肉,擺在穗禾面前。
“快吃,就是放了會兒,沒那么好吃了?!?br>
張氏殷切地給她夾菜,一雙眸子滿滿當當全是她。
“哪里不好吃了?我覺得娘做的比陸府里的大廚都好吃?!?br>
穗禾吃得香甜,張氏臉上的神情更柔和了。
“申時過半你就要回府里了,吃完快去歇會兒?!?br>
張氏心里有些難受,一月才見一回,回回都是如此短暫。
安和和穗滿察覺她情緒低落,一人一句哄著她高興。
“再過五個月,姐姐就回來了?!?br>
“到時一家就團聚了?!?br>
穗禾笑吟吟看著他們,心情也是好了不少。
可申時還沒到,她家外頭卻突然多了一輛馬車。
陸瑾晏撩開簾子,目光灼灼地看向著這座青磚小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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